被水泥覆盖的土地,被大坝隔断的河流,被雾霾笼罩的天空,被霓虹灯扑灭的星辰。这一切,我们称之为城市化。啤酒与摇滚乐的碰撞,屏幕与屏幕的沟通,商业区与住宅区的划分,出名与致富的结合。这些,我们叫做欲望和生活。
许是乡里的“日子太平凡了,忍受不住”,想在一件新的人事上攀住那流走的时光,于是建工厂,盖小洋房,经营农家乐,把城市边缘的一小地方给弄得热热闹闹却也不伦不类。逼仄的环境,喧杂的人群,无论是真的闲者还是假的隐士都纷纷来此歇脚,赏几处田园风光,养一份浪漫情怀。但就像穿了很久的袜子,再美的风景若是得不到休憩,也会变得既无好形状又无好气味。而真正的绿水人家、客话桑麻,还须向更远的地方寻去。
乡村带给我们诗情画意,一种明媚的氛围和质朴的姿态。大自然是博学的预言家。春江水暖鸭先知,夏日阴阴啭黄鹂,秋雨梧桐叶落时,冬来欲问梅花使,四时之行,皆有征兆,各具风情;看霞光而动身,观云象晓阴晴,听物语布农桑,据瑞雪知丰年,耕种之种,翻由定理,尽应天时,农人是天生的哲学家。他们驻扎在时间的空隙里,懂得卡夫卡所提倡的幸福——你所站地方的大小不超过双足的覆盖面——日出而作,日入而息,以土地代替天空,以工作代替幻想。日子过得粗粗糙糙,不甚辉煌,倒也全心全意,真挚而温馨。
愿意和牛羊说话,同邻人唠嗑,简单到舀数瓢河水开怀畅饮,简单到挖几颗自家红薯混着泥巴生吃,这就叫知足常乐。
以前读小说《飘》,郝思嘉对土地近于疯狂的热爱,甚至不惜亲情、名誉也要守住庄园塔拉的行为是我不能理解的。然而当你真正走进乡村,去看看那褐色的沃土,田垄上绿得发亮的麦苗,堆成小山样的草垛以及阵雨筛选出的阳光,这一切便合乎情理了。无数种形态在这方土地上绵延不绝地繁衍生息,创造着已知之外的更多可能。“面朝黄土背朝天”在我们看来或许苦涩,但对于农人而言,那就是人生价值的实现,是一种更为真实,更加贴近本性的回归。当你将心也种进土地,将自己的情绪同庄稼的命运联系在一起,这时土地与你就不再只是一种宿命,那根本就是你的使命,一种责任与担当。
我觉得乡村永远不该成为城市的注脚,更不该被所谓城市化的浪潮所淹没侵蚀,社会在往前走的同时还应有所保留。木心说:“植物开完花后常常露着倦意。”如果将社会的发展比作一朵花的生长,那么乡村则是含苞待放,城市则是盛情怒放,但希望往往孕育在花苞里。
鸟与声俱去,深林藏琴音。垄上无闲人,田下有闲心。
一个懂得感悟乡村的人才有充电的地方,才有隔着篱笆喝酒的率性,才能做到“会当身由己,婉转入江湖”。一个懂得保护乡村的民族才有根,才有济世的情怀,才能一次次出发,走得更远。